搭一班火车返回武汉

高考延期一个月

原标题:搭一班火车返回武汉

疫情期间,前单读编辑乌鸦的武汉籍身份,给她在北京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不应该出现的困扰。几天前,武汉的火车客运服务刚刚重启,乌鸦便踏上了回家之路。感染者数字戛然归零,可是在人们心中萦绕的情绪却无法猝然消失。

随着疫情的全球化,我们也再次发出邀请,邀请身处世界各地的朋友们,加入这次征文,观察、记录你所见证的危机与转变,它将是我们这一代人所经历的一次历史性的转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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搭一班返汉的火车

撰文:乌鸦

3 月 25 日,武汉恢复了汉口、武昌、武汉三大火车站始发的 42 条公交线路运营,75 条区域公交线路运营。眼见着抵达火车站的公共交通逐渐开放,便订了第二天经停武汉的高铁。父亲拗不过我,回复道:“我还是来接你吧,安全很重要。”

自疫情开始,手机里一直保留着湖北移动发来的短信,以维持着和武汉的联系。“2020 年 1 月 23 日 10 时起,武汉城市公交、地铁、轮渡、长途客运暂停运营,机场、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,恢复时间另行通告。”两个多月后,这座城市终于发出了逐步恢复的讯号。

重启的武汉火车站。图片来源:路透社

回武汉的想法从二月念叨到三月。家人做事严谨,比照着现行的政策,总对我说“再等等吧”、“回来了能做什么呢”、“回来了也是要隔离的”,购票的计划也一拖再拖。武汉现在是什么样呢?做生意的朋友忙活起复工的事宜,居住的小区还未解封,她说好想吃火锅呀,每天只能在小区遛遛弯。有了小朋友的朋友犯起了肠胃炎,不能去医院,一边照顾着小朋友,一边自己在家吃药。我在北京囤着充足的口罩、手套、消毒液,出行除了多一张出入证,被体温枪检测再无其他,好惭愧。想到火神山雷神山工人隔离期满不能回家,“路有冻死骨”,我为置身事外的自由和安全惭愧。

3 月 26 日坐车到北京西,一路上是绵绵细雨,气温骤降。想到在这一天的前一天,北京的天气格外得好,街上零零散散碰见穿着短袖的人,我因为骑车闷出了一身薄汗,心想着最开始的时候说夏天来了就好了,现在夏天竟真的就要来了。

下车,进站,第一次在火车站见到人体红外热成像仪,身体在屏幕里被切割成一块块流动的、交融的彩色,好神奇。候车室的人并不多,距离发车尚有半个多小时,广播提醒乘客列车已到站等候,我们陆陆续续站在验票口前排队,队伍里没有人计较彼此的距离是不是应该间隔一米。

上了车,车厢里的乘客也不过十个人。坐在后方的大爷半戴着口罩,拿起手机视频,“娃娃呀,每次看到你就是在玩那个平板,你才五岁,这么爱学习啊!”乘务员挨个验票,我说想在武汉下车,她让我出示身份证,登记了相关个人信息。列车发动,广播又响了起来,提醒乘客自觉佩戴口罩,配合出入站的体温检测。车窗外的绿地间滑过了几座小房子,空地上竖立着几个酷似高达的模型,又过了一片池塘,几个人围坐在那片水域旁钓鱼,田野真是好趣味。

家人发来信息,询问我到站的时间。母亲捡来的猫生下了四只猫崽,她记得我小时候喜欢动物,一个劲地给我发它们的视频和照片,告诉我:“你回来也好,我们都想你,你回来就可以看到猫了。”进入三月之后,二月里病态的活力消逝,愤懑的情绪也被稀释了不少。互联网重新密集着令人疲惫的,碎片化的,煽动性的语言,在不对等关系的博弈下,任由它驱动我们变成同一种正常的人。虽然好像还是会想,当越来越多的话不允许被堂堂正正地说出来,当有疑点的公众事件不允许被讨论被追责,我们在正常的中文语境下又能够读到些什么呢?用区块链生成的文章是行为艺术的叛逆,不是为了交流。为什么要逼迫热爱中文的人放弃自己的语言呢?

习惯性回避黏腻的情感联系,却随着疫情的发展培养出一些别扭的温情。从最开始模版式的关心,把“你怎么样啊”、“有没有口罩啊”挂在嘴边,到频繁和家人、朋友更新实时的媒体报道,疫情成为我与人交流的钥匙,让我得知在极端处境下不同个体的生活,意识到和人与人相连的必要。

早在 1 月 26 日,母亲就告诉我小区出现了一例病患,打市长热线,社区电话都打不通,院子里的人自己找来货车送去了医院,没有床位,又被送了回来,幸好家楼上有医生,把家里储备的药针、氧气都先拿给她用了。1 月 30 日,母亲说你可千万别出去啊,小区已经有两家六口了,家门口的酒店被征用为隔离病房。父亲在一月也没得闲,大年初一也出门送货,我气得掉眼泪,说你怎么一点也不听话啊,他说客户要啊没办法呀,给我发来戴着口罩的自拍。可能家人担心我的健康,就像我担心家人的健康一样,我们总认为自己是最安全的那一个。

朋友因为微信里熟人的举报,微信被禁用七天。2 月 6 日我问她情况如何,她说还好,隔壁小区死了两个,我们小区还好,希望你也好好生存。“夜里眼睛已经流干,先把今天熬过去。”往后信息更迭得更迅速,求助的声音,辟谣的声音,今天看到殡仪馆排队领骨灰盒的消息,明天它就会失去“今天”的效力。对讯息的急速消化(或是表面的消化)令我怀疑,这场疫情对我们来说,真的产生了巨大的作用吗?还是我们只是在拓宽忍耐的边界,让它们变成一个个“我们年轻的时候”听到的故事。

哈耶克在《通往奴役之路》的引言里写:“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信念将把我们引向何处,并不是某一党派的问题,而是我们每一个人的问题,是一个有着重大意义的问题。”无法精准体悟到“哈耶克那一代”的艰难处境,也无法把责任全部交托给时代,我们不应该是束手无策的,即使已经见证到了那么多的束手无策。选择用什么样的信念去构建未来,愿意为那样的未来付出多少成本和努力,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。

武汉火车站,正在喷洒消毒剂的工作人员。图片来源:Getty Image

抵达武汉站,乘务员对着对讲机汇报到站的人数。下车,下楼。扫码,输入个人信息,输入的信息包括返汉后的居住地址,近期出入境的情况。出站,又一次见到人体红外热成像仪。武汉火车站远比北京火车站更空荡,父亲对我招了招手。我和父亲一道上了车,刚刚驶向长江二桥,就有雨点打落到了挡风玻璃上,“他们没有难为你吧?”父亲操着湖北口音问。随后暴雨登场,墨绿色的树影翻裹着石粒一般的雨水从我们身边稀拉拉地掠过,这里是南方了。现在下单,抢购最新上市的《单读 23 · 破碎之家:法国文学特辑》阅读原文

原标题:《搭一班火车返回武汉丨编辑观察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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